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拋卻舊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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拋卻舊盟

他與她並頭坐在門檻上, 就像冬日裏兩只竊竊私語的小松鼠。

當雲跡星那雙極深極黑的眼眸看著你的時候,好像能使人忘記世上的一切。聽到這一句只是單純地喜歡你之後,姜芙圓微微怔住, 眼睛的底色開始變得茫然。

這世上的婚嫁, 不都是媒妁之言、父母做主嗎?瀚海雲家同定襄王府有著幾十年的交情,家世地位都不相上下, 門當戶對的情況下,雲家向自己求親,是很容易就能猜到的事情。

所以她以為他會回答, 阿爹喜歡或是阿娘喜歡——畢竟那麽美好的微生夫人, 同她說話時都像哄孩子似的輕言細語, 也或是說小時候的某一回碰面, 叫雲家的崗崗記住了自己, 所以才會來求娶。

可萬萬沒有料到, 他會說只是單純的喜歡自己。

所以, 這個回答叫姜芙圓一下子就怔住了。她呆呆地看著雲跡星, 他的眼睛烏黑明亮, 眼尾微微上仰著,黑瞳裏有一點微光, 是遠處的宮燈和近處的她。

“崗崗……”她無意識地開口, 旋即又意識到了,不好意思地笑了笑,“我一直在心裏叫你崗崗來著——小時候這樣喊, 其實那時候我不是真心的,有點陰陽怪氣的意味。”

雲跡星卻搖搖頭, 輕笑道:“我很喜歡。”

這四個字沒頭沒尾,是很喜歡她, 還是很喜歡她喊崗崗呢?

“我不是雲中人,聽不懂陰陽怪氣,只知道崗崗這兩個字,你只喚過我一個人。”

清夜沈沈,屋脊上的小獸安靜望月,雲層裏藏著一只小妖,頻頻向下界探看,它要聽是誰在說話,聲音那麽輕卻又好聽地要人命,叫人魂不守舍的。

在他的面前,好像沒辦法保持清凈的心了。姜芙圓不自在地撓撓鬢邊,覺得氣氛有些怪怪的。

除夕夜的時候,她同他久別初見,一起看旺火聊天,沒什麽不自在。再見就是端午節,她滿心裏全是委屈,一股腦地說給他聽,那時候似乎是把他當哥哥來著。

她不自然地轉開眼睛,看著腳前油亮亮的一塊方磚,上頭刻著繁覆的纏枝紋,精致又頹唐著。

“為什麽喜歡……”她小聲問,“為什麽會喜歡。”

她太害羞了,害羞到不敢說出“我”這個字,害羞到一整張臉都變得通紅,可是還沒等到他的回答,她就忽然想到了她還是皇後。

“等到我可以出宮的時候,再說喜歡——”她慌裏慌張地說,頭越說越低,最終把臉埋進了雙手裏,聲音也變得沈悶下去,“也可以不喜歡,誰知道呢,你的前路亮堂堂的,可不能陪我一起往黑裏走。”

阿爹為了她都去撞了柱子,好在有驚無險,可想而知,要從這宮裏走出去,該有多難。

雲家的崗崗是為了她才進宮來的嗎?他分明有大好的前程,卻要在宮裏做一個千牛衛無所事事的將軍。

雲跡星在一旁靜靜地看著她,看她將自己躲藏進了手心裏,露在外頭的耳尖聚了一點血色,像琥珀的顏色。

“你看——”他等了很久,忽然喚她看天上,“天上有一艘船。”

姜芙圓就把頭擡了起來,向天上看。

遙遠的天空星光黯淡,連雲朵都變得黑沈沈的,然而天際的盡頭慢慢飄過來一艘小船,它在雲與月的間隙裏航行著,夜的清光漫漫,使它仿佛置身銀河。

也許是神跡,也許只是人間的紙鳶。它沒有發出任何的光亮,只有若隱若現的顏色,不顯山不露水,只有有心人才可以看見它的樣子。

是有風的吧?姜芙圓無意識的伸出手,去感受風的存在,果然手指上有夜風拂過,溫和輕軟。

“這麽小的風,紙鳶也可以飛起來?”她好奇地看著,讚嘆道,“要是我能坐著這艘船出去就好了。”

她突然很神往宮外的世界,“我只在應天門上匆匆看了一眼京城。神都的牡丹花兒過季了吧?宮裏的花一定沒有宮外開的自由。即便能出宮,我也會快馬加鞭地往雲中去,什麽時候能好好游覽一下神都呢?”

她感慨著,直到那艘天上的船緩緩地游出了她目所能及的地方,身邊人遲遲沒有說話,只在她收回視線的時候,看向她。

“濰洲有位巧奪天工的能匠,他會做升空不落的紙鳶,也會做持續飛行的孔明燈。端午節那日的五色龍紙鳶,就是他做的。”

“那他為什麽敢往紫微城的上空放呢?為了討皇帝歡心嗎?可卻弄巧成拙了。”

雲跡星說不是,“百年來南平王府,一直在南境秘密籌謀覆國大業,貴妃身邊的護衛梅家四將,正是前朝的肱骨之臣。因為貴妃久入皇宮沒有音訊,聯系不上,端午這一日梅家四將就走了昏著,試圖提醒下貴妃。”

姜芙圓瞪圓了眼睛,“我就知道!她既是前朝的郡主,絕不會甘心委身奪她江山的人?”

她想了想,終於將所有的脈絡想清楚了,“怪不得聖人不想叫她生兒育女,是怕江山易主——”

雲跡星想到近來梅家四將的動作,知道其中的一些故事,聞言輕聲道:“你恨她嗎?”

“我不恨她。”姜芙圓搖搖頭,“大呲花還好好的,樹也可以再長,不過若是她流露出一星半點想害小盞小扇的意思,我就一定會先下手為強,把她先幹掉。”

“你身邊的人,我會慢慢地將她們都帶出去。”雲跡星說道,“別害怕。”

姜芙圓嗯了一聲,剛想說些什麽的時候,忽然聽到地面有些輕微的顫動聲,雲跡星在沙漠野外行軍多了,自然能聽聲辨位,站起身來。

“這麽小的風,也可以帶你飛。”

他向下伸出手,是要拉她起身,姜芙圓心中一跳,將手遞給他,他反手握住,用力一拉,將她拉了起來。

應該是千牛衛的人快要走近了,雲跡星向她的耳邊俯身,低聲耳語:“我做你的風。”

他說完便從她的身邊走過,轉過甬道消失不見了。

姜芙圓悵然若失地站著,手指上還有他的溫度,涼而潤的質感,手心裏有細細的繭,筋骨有力。

正站著,小盞從宮門裏跳出來,笑嘻嘻地看著她:“郡主,崗崗走啦?”

見郡主點頭,小盞就繞著她輕聲絮叨,“做什麽風啊,他不是雲啊星啊的,現在又要做風了?他喜歡您怎麽不早說啊,要是您嫁到瀚海,那麽多俊俏的郎君可以讓我挑,就不用每日看太監了……”

“崗崗就是哥哥啊……”姜芙圓不好意思地辯解著,“你到底偷聽了多少?”

小盞就扶著她的手臂往裏進,小小聲地說:“您把他當哥哥的話,那怎麽不撲到他懷裏哭呢?今天二公子來的時候,您可是一下子就抱住了他,還哭著撒嬌呢!”

姜芙圓就一把捂住了小盞的嘴,拖著她往宮裏進,一直拖進了宮,方才放開了手。

“不知道為什麽,我就是相信他。他說能帶我走,就一定能做到。”

小盞也有同樣的感覺,“他能驅邪鎮惡,還能給您壓祟,這可都是神仙幹的活兒。咱們就等著吧。”

主仆兩個說著話,沐浴更衣便歇下了,飛鸞宮裏重回寂靜,大業殿外階下卻有一抹纖柔的身影,她身邊的小宮娥向上提了提燈,光色就照亮了她的臉,正是梅織雨。

“貴妃娘子,更深露重,仔細別受了涼……”赤藤小心翼翼小心翼翼地說道,“您也不叫人通傳,也不回宮,只在這裏站著,陛下也不知道您的癡心啊……”

梅織雨緊了緊鬥篷,面上露出了苦澀的笑容,“可見我不該早早地把身子給了他,叫他嘗了滋味之後,便對我失了興趣,分明說好今夜會來看我,可到現在,都沒有動靜——從前,他可是日日往雲臺殿裏去。”

赤藤輕聲安撫道:“……陛下政務繁忙,同您也不是第一天相識,兩心相通的話也不用日日癡纏在一起啊t,娘子,鹽店口那裏還等著您的回音,你且將思念陛下的心放一放,先給梅將軍回個信吧……”

“我不想給他們回信……”梅織雨搖搖頭,“我朝亡了一百年,百姓誰還記得舊主?即便功成了,我也至多是個公主,全便宜我那二叔了——到那時候,也不能和陛下長廂廝守著,反而成了仇敵,還不如同陛下相伴一生,皇位傳給我與他的兒子,也算是另一種方式的覆國,阿爹在九泉之下,也會同意的。”

赤藤的臉色都變了,好一會兒才回歸了震驚。

主仆二人正站著說話,就見大業殿的宮門緩緩開啟,阮春的聲音響起來:“擺駕飛鸞宮。”

梅織雨臉色一變,就見李玄都穿戴了常服,端的是眉宇俊秀、氣宇軒昂,令她的心為之一顫。

李玄都顯然看到了她,神色隨之微動,慢慢從玉階之上走了下來,在她的面前站定。

“天還沒亮,你怎麽來了?”

梅織雨眨眨眼睛,淚水應聲落下。

“陛下為何要擺駕飛鸞宮?”

李玄都的眼底閃過了一抹幾不可見的不耐煩,一時才閉了閉眼睛,開口道:“讚讚,你來多久了?”

“什麽時候入的夜,妾身就是什麽時候站在這裏。”梅織雨從前的脾氣還在,聲音裏多了些冷傲,“陛下說好去看我,為何不來?”

李玄都方才想起自己答允她的事,沈默一時道:“好,朕現在去。”

梅織雨在聽到他說要去飛鸞宮的時候,已然氣從心底而生,此時聽到他這般說,顯然是退而求其次的選擇,一時間失了冷靜。

“陛下同皇後,什麽時候生了情意?以至於二更天還要去看她?”她心裏的醋海翻了波,洶湧而來,“陛下勉強而來,也不會盡興。妾身告辭。”

她從前的嬌縱脾氣上來了,也不待李玄都開口回應,轉身就走,一直有了十來步,都沒有等來身後的動靜,梅織雨忍著氣輕聲問道:“陛下追來了嗎?”

赤藤小心翼翼地回頭,看到陛下還站在原地,連忙回身說道:“沒有。”

梅織雨心裏虛的厲害,傲氣和思念同時上湧,糾結著,使她心跳的厲害,又走了幾步,再問,豆蔻回頭看了一眼道:“陛下往飛鸞宮的方向去了……”

梅織雨聞言,再也忍不住了,回身就往李玄都那裏奔去,雙手從他的後背摟住了他的腰,哭出聲來:“玄郎你哄哄我,哄哄我,我就好了——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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